综合

疫情过后的“白蚁”天

  老屋·巢穴·灯光

  早春时候,梧桐才刚发出嫩绿的叶,竹棘搬入这栋临街的楼,看中的是市中心的“文娱环境”。除了标志性的梧桐树、音乐厅和剧场,不过竹棘还没在市中心看过一场演出。大楼附近,还有被梧桐荫蔽的窄窄的街,整条街都是“网红”店——阿平就在其中一处上班,他找这一带的房子,图的是近。而他这几个月基本是拿着底薪,交着市中心的房租。

  白蚁飞入住宅楼那一晚,阿平的楼群里推理出,是东北方向的住户遭灾最严重,这是白蚁蚁群迁来的方向;随后比较得知,越高的楼层越危险,这指向阿平的家。“案子”水落石出,随后,群里逐渐沉默下去。阿平自力更生,打电话给出租房屋的中介公司。中介想要拖延,说现在要杀白蚁,得排长队。阿平威胁对方,自己要去投诉。

  中介给他请了师傅,上门灭蚁。在窗台下发现一个长达几米的狭长的穴。

  他有一个加了微信的老乡,一个女孩子,也在上海闯荡,看到他朋友圈提了灭白蚁,还找他上门来帮忙。阿平勇敢地上门,勘探一番,发现女孩的纱窗破了个洞。他用贴纸把洞糊上了。

  在上海市中心,建筑多是砖木结构,有的楼因狭窄,又很潮湿,附近的树木种植年代久,又密,生出更多的白蚁“老巢”。

  周寻也住在市中心的老旧“公房”。这房子太旧,又狭小,但是,由她的天台望出去,是狭窄的弄堂纵横贯通、海浪一般的斜檐屋顶,在夕阳之中尤其好看——周寻喜欢这里。

  五月底,她见到与她同用一个天台的邻居戴伯伯。他大约六七十岁,大半辈子住在这里,平时总是抱着猫,在四面屋檐的包围中与她说话。周寻说,自家遭遇了白蚁,怀疑家里被筑了一个窝。伯伯却不以为然,觉得,大概是附近的梧桐树上飞出来的。

  周寻不信。她第一次看到白蚁,是五月底的一天上午,她打开淋浴间的门,看到了一幅新生与死亡合并的景象。黄褐色的身体、扇动的长条翅膀,无声地在狭小的小空间里乱飞,早来的已一对一对“结”在墙上,更早来的,死去一些。抽水马桶里浮着一层白蚁翅膀。这场面是周寻需要关上门去独自冷静片刻,才能去面对的。

  她开始蹲着用淋浴用的莲蓬头冲洗墙面。翅膀簌簌地落下来,汇合着流入下水道。好不容易干净一些,周寻抬起头,又是其他的肢体、翅膀,一遍又一遍。

  淋浴间门口

  这件可怕的事发生了几天之后,周寻已经把所有的窗都锁得紧紧,可是,淋浴间里还会出现白蚁,总是有零星的在飞。周寻关上门,还能听到,隐约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,她再打开门——前后场景对比可知,那轻轻落地的声音,都来自昆虫的卵。

  有一天晚上,邻居伯伯敲了周寻的家门,提醒她,她家的外面,密密麻麻地挂了一墙白蚁,它们前赴后继地扑到她的门口来。

  因为她门口亮着灯。老房子的一条电路装得有些问题,楼底下的一个开关打开,会连带着她门口的灯也会亮。伯伯总是帮她盯着,提醒她关灯、节约用电。

  灭蚁·转运·修理

  在群里讨论如何灭白蚁的那一晚,竹棘所在的业主群里,有一些人默默发出一个治虫公司的电话,就不再发言。

  竹棘对这些发言的头像有印象,她知道,他们都上了年纪。因为疫情期间,志愿者一旦开始在群里询问配药需求,老人们就开始“刷屏”,怎么也没有完。

  竹棘家里正浮满白蚁。她受到了惊吓,在群里求电蚊拍。很快,就有一个人回应,她说,可以去她家里拿。邻居是一个看上去比竹棘大几岁的姐姐,她给竹棘开了门,递给她电蚊拍,又教她说,在有点松垮的窗框里倒一些水,这样白蚁就爬不进来。

  “团长。”她喊竹棘。

  竹棘恍然想起,一个多月以前,楼里还在陆续出现“阳性”的时候,她带头搞过一次牛奶团购。这种事,令她当时非常紧张——这栋临街的楼是高层住宅楼,但独门独栋的,与大型小区相比住户太少,很难“成团”,而且,需要冷藏的鲜奶露天放着易腐。为了阻断传染,竹棘每一次把牛奶搬运到各位邻居家门口,再到群里逐个提醒他们,让他们开门去拿。那位邻居有一回响应得不太及时,竹棘急了,给她发微信、打电话——她一定是记住自己了。

  到了五月底,大楼的邻里们已习惯将业主群作为一个释放恐慌情绪的出口。

  疫情严重的那段时间,为了做核酸,进进出出的,有的人感到很不安。于是,群里一度根据做核酸的顺序,猜测哪几层楼有阳性病例——后来,志愿者在群里发表格,说明哪几日出“阳”,转移了还是居家。但他们坚持不说具体是哪一户,哪一层楼,不想给阳性人员造成心理负担。

  在疫情中,周寻住的楼里从来没有建起微信群,因为楼里几乎都住着老年人,很多人不会用微信。四月初,邻居伯伯给周寻的朋友圈留过言,他说,自己变成阳性了,对不起楼里的人。

  他从此等着转运。因为与邻居煤卫合用,伯伯和妻子两人无法不出房门,于是,周寻在楼里撞见了阳性的伯伯,他看见她,用力地挥手,让她与自己保持距离。

  伯伯和他妻子的离开,正是周寻的生活被各种昆虫扰动的开始。他们一家变“阳”以后,全楼的人无法再下楼倒垃圾,由“大白”逐户来收,但不太及时。周寻制造的厨余垃圾堆在天台上的一块当地毯用的绿色塑料草皮上,逐渐发臭,滋生出很多黑色小虫;周寻做饭洗碗的时候不当心,一些厨余垃圾堆积在水槽里,堵住了下水管道,散发着臭味。

  封控期间,厨余垃圾堆在天台塑料草皮上,逐渐发臭

  在主人被带去隔离点的那些天,周寻听见,伯伯的猫夜里独自喵喵地叫——猫也会感到害怕的吗?

  伯伯回来了。周寻请他来看下水管道。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发臭。伯伯打开了周寻家门口水槽底下的壁橱,查看里面的一截下水管——又是一股子小飞虫飞出来。“笨蛋!”他骂她。

  他自告奋勇地通好下水管道,又用刀把那块肮脏的塑料中最无法忍受的部分切掉了。

  周寻的工作单位发了几次物资,她去搬,感到分外不好意思。她知道,楼里的很多老人不会团购,她把一些东西分给楼里的其他人。

  白蚁肆虐的又一个夜晚,楼长上楼,给周寻送来一瓶杀虫剂。楼长是伯伯的妹妹,又把伯伯叫来,伯伯这才相信有巢。他穿着拖鞋爬上去,查看淋浴间的屋顶。

  “这些白蚁(进进出出),扭动着身体,脱翅膀哎!“他说着,好像看见一个奇观。

  伯伯拿水管在周寻的淋浴间里冲了很久。走的时候,他说,今晚不要关门。他知道周寻起床晚。他明天一早起来,可以自己进来,再冲一遍。他摆脱了“新冠”以后,又觉得自己可以修理一切。

  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,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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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来源:澎湃新闻 作者: 责任编辑:赵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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